长空

余闻锦城之春色，以浣花溪畔为上；浣花溪畔之景，又以少陵草堂为佳。自住锦城三载，憾未一见，常怀耿耿，至于交夏之时，方得闲而往，欣欣然轻袍孤身，踏寻春光。

进蓬门，绕回廊，穿花径，过厅堂，步步有景：闲步径路，则曰是题“花径不曾缘客扫”处；徙倚清溪，则曰是题“稚子敲针作钓钩”地。更见春流泯泯，野日荒荒，红蕖冉冉，翠筱娟娟，合衬一茅顶新屋，庭院平洁，邻舍俱全。余久处室内，对含西岭雪之窗，傍泊东吴船之门，静而听之，仿佛闻新巢燕语声、春夜好雨声、隔篱呼邻声，终起高秋怒风，一卷而散。其后有赵大夫之壁、果亲王之碑，至于今人刻字，则多如园中春花，不可胜数也。

老杜何其幸哉！当其陷长安而避羌村时，岂料有锦城之乐耶？节度使无轻慢之意，田舍翁有存顾之思。兵戈渐远，可平章而裁句；祸乱初离，能调律而攻诗。喜则语“随风潜入夜”，悦则题“花下复清晨”，怒则作“欺我老无力”，怅则言“富贵如浮云”。今宵梦李白，明日赠花卿，居而待崔客，出而拜孔明，是始有太白之烂漫，齐李杜之声名。仰而观之，今夕之月，莫非峨眉山上月；俯而察之，今日之蝶，犹似浣花溪边蝶。然此时之草堂已非彼时之草堂矣，毁而重营，千载往复，浣花夫人存其舍，文靖先生追其魂，于今则游人如织，是人亦千古，堂亦千古，诗亦千古，因思当其出三峡而移湘舟时，必怀此锦城之乐，于是城亦千古，少陵与锦城，皆何其幸哉！

园中有诵杜诗者，曰：“万里桥西一草堂，百花潭水即沧浪。”余方悟工部之大气魄，深愧“春景以草堂为佳”之论，乃笑而续曰：“锦城处处皆春色，何意偏贪黄四娘！”诵者见余具圆领幞头，革带乌靴，大惊曰：“是小杜甫耶？”余大笑答：“非是杜家人，是李家人也。”

*整理文章时发现的一篇旧作，当时是为了完成明清文学课的小品文作业写的……

*看不出来当年我还是个李杜党……